白色醫院物語

作者／過期魚丸

「聖誕夜…？」
「嗯，今晚是聖誕夜唷！」

有人說醫院是沒有時間的。
因為。
即使外面的世界有多麼美麗，醫院所能感受到的只有白天與黑夜。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慢慢的，慢慢的就會讓人失去了時間的節奏。失去了那時間的色彩。

女孩躺在張白色的床上，有著張因為藥物關係而憔悴細白的臉。
坐在床邊的是男孩，雙手握著剛脫下的毛織手套。一臉興奮的跟女孩述說著聖誕夜會發生的美麗奇蹟。
女孩聽著男孩的故事，無論真的或假的。她都笑的好開心。
彷彿一輩子都沒笑過，想要笑個滿足。

說起男孩跟女孩的認識經過，其實也就是因為隔壁間病房而已。
男孩因為盲腸炎，住院幾天。

「妳…妳好。」
「你是來接我的嗎？」

男孩忘不了那天與女孩第一次相見。
因為好奇心，好奇著為什麼隔壁房間除了護士沒有其他人進出。
男孩踏進了他的隔壁房間，看到了女孩。
瞬間。

男孩還以為他來到了天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女孩的關係，這房間感覺起來是如此的潔白。
男孩表明來意後，他們就這樣聊起來。一點也不怕生。
「有人要來接你嗎？」男孩問。
「…我希望有。」女孩笑笑的回答。

之後男孩出院後，還是常常回來看女孩。跟女孩說著外面的故事。
男孩很驚訝女孩是如此的天真，像個小孩。
好像什麼都不知道，沒出去見過世面般的樣子。
有次，男孩問到女孩的病情。
「我不知道。」女孩搖搖頭。
男孩唯一得到的答案，就是女孩打從有記憶以來，就只有白色的房間陪伴著她。

「白色，是我最喜歡的顏色唷。」
「真的啊？」
「…假的。」
然後女孩會呵呵笑，談些別的事情。

男孩不敢問女孩的父母、朋友之類的問題。
實在是問不出口。一個好好的青春，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來探病。
也許其中有原因吧，男孩總是強迫給自己答案。

「嗯…」
「怎麼啦？」
「我想去。」
「去哪？」
「…有奇蹟的地方。」

因為這樣。
男孩半夜溜進醫院，為的就是女孩。
「我來接妳了。」
當時女孩還愣了一下：「什麼？」女孩以為她沒聽清楚。
「我說，我們去看奇蹟吧！」男孩小聲的重複。
男孩把外套披在女孩身上，拉著女孩小心的出了醫院。那白色的醫院。

男孩讓女孩坐在摩托車後面。
「這可能是妳第一次坐機車，妳雙手要繞著我的腰。不然會掉下去唷！」
男孩對女孩說，然後把安全帽蓋在女孩頭上。

「你要帶我去哪裡？」
「嘿嘿…到了就知道。」

女孩的確是第一次坐摩托車，摩托車的聲音讓她很害怕。
她只知道男孩繞了好多個彎，中途有停車到便利商店裡面。
然後在一段長長的階梯前停下來。
「這裡是…？」
男孩只微笑，拿起剛買的東西，牽起女孩的手就開始爬樓梯。

「呼…呼…」
當女孩喘不過氣的時候，男孩會停下來等她。
然後女孩會吐舌頭笑著說：「不好意思。」
他們慢慢爬，慢慢的爬到了最高點。

男孩跨過了一小段草皮，帶著女孩坐在張準備好的木椅上面。
「漂亮嗎？」
只見女孩點點頭，目光一直放在眼前的夜景。
男孩拿出在便利商店買的熱奶茶，放在女孩手中。

「你知道…」
「嗯？」
「這是我第一次出來外面。」
「喔…。」
「嗯。」
「好玩嗎？」
女孩微笑。點點頭。
男孩也微笑。

「從小時候開始，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跑來這裡。每次來，都覺得一定會有奇蹟發生，」男孩騷騷頭：「雖然等到現在還是沒發生什麼事情…。」

男孩看看女孩：「聖誕夜，有什麼願望嗎？」
女孩認真的回答：「我想要看雪。」

男孩沉默了。
或許是女孩天真，也許是女孩任性。

但是雪這種東西，連男孩都沒有看過。那是要怎樣拿出來給女孩看呢？
女孩看男孩不說話，就說：「你不是說聖誕夜的雪是最美麗的嗎？」

「那雪在哪裡？我想看。」
男孩還是沒有回答女孩任何一句，他閉上了雙眼。

男孩許了畢生中第一個願望：「若真的有奇蹟，請讓她看到雪。」

男孩突然感到一陣寒風，然後聽到女孩的訝異聲。
打開了雙眼，入眼的是一粒粒白色小球飄落在眼前。

從天空。
降下。

男孩揉揉雙眼，然後開始大笑，笑的嘴巴都合不起來。
「哈哈哈，下雪了耶！哈哈哈哈…真的下雪了耶！ 」
「妳看妳看！好漂亮唷！」

但是男孩的激動馬上就消失了。
因為。
女孩哭了。

一開始男孩以為女孩是太高興而哭。

「怎麼了？」
「還記得？我說我喜歡白色？」
「嗯。」

「其實…我最討厭白色了…」
「……」
「為什麼…為什麼雪會是白色的！為什麼你說的美麗的雪…會是白色的？ 」
女孩哭聲越來越大，而且聽起來是如此的悲哀。

「為什麼？」女孩自言自語。

之後男孩女孩再也沒有對彼此說過一句話。

男孩騎著摩托車載著女孩，環繞這個下著雪的台北。
環繞這個奇蹟的夜晚。
也環繞著許多的悲哀。

男孩不懂女孩為什麼會哭。

在驚喜和慌亂交錯中，帶出了什麼樣的滋味。男孩始終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男孩只知道，他無話可說。

在週遭燈光開始漸漸消失的時候，女孩回到了醫院。
就算在夜晚，醫院看起來還是那麼的白。
男孩扶著女孩一步步回到了那張白色的床上，女孩躺了下來。
女孩似乎睠了，一下就陷入沉睡中。
男孩幫女孩把棉被蓋好，也悄悄的離開了醫院…。


聖誕假期比男孩想像中的還要忙。
一方面忙著學校的事情，一方面也忙著家裡的大小事。
男孩心想：「也好，就讓她安靜幾天吧。」

當男孩回到醫院的時候，也已經是新年前夕了。
就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天，男孩卻在醫院跑來跑去的。

因為。
女孩不見了！

男孩照往常的踏進那病房時，入眼的跟往常一樣。
除了那應該躺在那邊休息的女孩以外！

「請問…那間病房的女孩去哪了？」男孩問櫃檯的護士小姐。
「抱歉…她…在幾天前…走了。」
「走了？去哪裡？」男孩竟然天真的問。
「我想…她應該去到一個更潔白的地方吧。」

男孩許久不能自我。
尤其是聽到女孩因為細菌感染而病發的時候，男孩崩潰了。
男孩腳步蹣跚的回到了曾是女孩的病房。
他輕輕的躺在那張女孩曾躺過的床上。
他呼吸著女孩曾經呼吸過的空氣。
他發現…

天花板是白色的。

他撇過頭…

窗簾是白色的。
櫃子是白色的。
衣架是白色的。
衣服是白色的。
地板是白色的。
床單是白色的。
枕頭是白色的。
杯子是白色的。
花瓶是白色的。
甚至連花瓶裡的花都是白色的。

所以。
男孩哭了。